一個穩當當的男生。

他的身后是一塊黑板。他泰然得就像那塊黑板。

嗚呼呼的北風吹起了窗簾卷子，也吹動了他的記錄本。

他的神情如暴風雨前一般安靜。緊握在他手中的圓珠筆，呆呆的，似乎從來不曾響過。

但是：

看！--

一訓起來就發狠了，忘情了，沒命了！驍勇彪悍的少年，像從沉睡醒來的大熊，狂吼在你的面前。驟雨一樣，是飛濺的沫星；旋風一樣，是激昂的腔調；亂蛙一樣，是迅疾的語言；火花一樣，是犀利的辭藻；猛虎一樣，是駭人的氣勢。外語六班里，爆出一場多么壯闊、多么豪放、多么火烈的話劇哇--班委管紀律！

這語言，使刺骨的寒風立即變得熾熱了，使恬靜的暖陽立即變得灼人了，使嘈雜的班級立即變得抖擻了。

使人想起：昔世祖以排山倒海之威，步騎數十萬，南臨瓜步，諸郡盡降！

使人想起：千里的雷聲萬里的閃！

使人想起：平息了又起伏，起伏了又平息。而后最終接連不斷的戰場炮聲！

容不得便捷，容不得吵嚷，容不得阻止。是記名了，扣分了，請家長了的那么一股激昂！

好一通教訓！

百十個漢字發出的沉重響聲，碰撞在堆滿作業的講臺上，講臺驀然變成擴聲器了，只聽見隆隆、隆隆、隆隆。

百十個漢字發出的沉重響聲，碰撞在遺忘了一堆作業的同學的心里，同學的心也驀然變成擴音器了，也是隆隆、隆隆、隆隆。

隆隆隆隆的強烈的譴責，隆隆隆隆的密集的詰問，隆隆隆隆的筆尖翻起的雜著名字的紙浪，隆隆隆隆的懊惱的懺悔和羞愧……

好一通教訓！

少年的手、胳膊、全身，有力地揮舞著，疾速地揮舞著，大起大落地揮舞著。他震撼著你，燒灼著你，威逼著你。他使你從來沒有如此鮮明地感受到秩序的存在、嚴厲與無情。他使你驚詫于那羽絨服包裹的身體，那琢磨著老師良苦用心的身體，居然可以釋放出如此驚心動魄的能量！

鄭州外語啊，你培養了這樣正義剛直的少年；也只有你，才能承受如此扣人心弦的訓話！

恬靜的五班是易碎的蓋玻片，在那兒，容不得這樣的講演。

除了八六班，哪里再有這樣皮這么皮的集體啊！

好一個八六班，好一通教訓！

每一段話語都充滿力量，每一段話語都語重心長，每一段話語都壯懷激昂，每一段話語都使人顫栗在負的量化分中，使人嘆為觀止。

好一通痛快了人心、嚴肅了紀律的教訓！

愈訓愈烈！形體成了沉重又紛飛的思緒！

愈訓愈烈！思緒中充斥著慚愧！

愈訓愈烈！痛苦和歡樂，冷靜和沖動，擺脫和追求，都在這演講與斥責中，交織！旋轉！凝聚！奔突！輻射！翻飛！升華！人，成了茫茫一片，聲，成了茫茫一片……

當他戛然而止的時候，教室出奇地寂靜，以至使人感到對它十分陌生了。

簡直像來到了數學課。

教室的后窗映出班主任的面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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