仲夏，即便是清晨，太陽依舊熾熱得有些耀眼，我看著這一番景象，不禁回憶起一件事情……

我讀初中時，班上有一個在北方長大的女同學，她時常愛講她老家的趣事，當然很多故事我已經全記不住了，可那件事，我卻永遠無法忘懷。

那是一個大雪紛飛，寒風凜冽的嚴冬。

她家住在離開縣城很遠很遠的一個小村莊里，家里只有爺爺奶奶，父母都外出討生活去了。

小村外，已經是黑夜了。夜色一片漆黑，伸手不見五指，黑暗中隱約能聽見呼呼的風聲，以及一兩聲莫名的犬吠，寂靜得令人感到窒息。

房間里，爺爺正看著晚七點的新聞。最近仿佛不怎么太平，新聞上播出了一樁入室盜竊殺人案。

起因是兩位老人收留了一個流浪漢，當晚發現流浪漢手腳不干凈，結果那人心一狠，把收留他的老人殘忍殺害。次日警方發布逮捕令，卻一直不見殺人犯行蹤。

瞄了一眼電視上的地址，這件案子居然就是近日發生在距離村子頗遠的縣城里！

爺爺推了推老花鏡，對忙著做飯的奶奶說，“老伴，平時多留個心眼，最近不太平啊。”

“好了，好了。別打擾到咱們孫女。”奶奶絲毫不在意的回了一句。

而我的那位同學，此刻還在樓上努力的寫假期作業呢。

爺爺看完了新聞，用遙控器關了電視，房間里頓時安靜下來。

就是此時，門外響起了“咚咚咚！”的敲門聲。聲音不大，但在安靜的房間里，顯得有些刺耳。

“老頭子……”

“我看報呢。”爺爺手中拿捏著一份早報。

“真是的。”奶奶雙手朝圍裙上抹了一把，然后小跑著過去開門。

門外，樹立著一名身著西裝的中年男人，中年人肩頭落滿了積雪，顯然走了很長一段路。

他的面色由于受凍，看起來十分鐵青，甚至有點兒猙獰。背部有些佝僂，身子消瘦的只剩下皮包骨。真像是從棺材里爬出來的一樣。他的右手凍得通紅，緊緊抓住一個沾滿雪花的黑色皮包。

沒等奶奶開口，中年人便說，“尊敬的太太，能否讓我在此借宿一晚，我走了不知多少天的路，實在疲憊不堪。”

奶奶看他的確很可憐，沒有多說話，“先進來烤烤火，外面冷。”

中年人眼里閃過一絲感激神色，提著包走了進來。

直到這時，爺爺才放下了報紙，他看著面色鐵青的中年人，瞪大了眼，總覺得他就是新聞里那個殺人犯。

看著坐在火爐胖烤火的陌生人，爺爺默默的把奶奶拉到一邊，低聲的說，“新聞上說……”

“我看他不像壞人啊。”

“你一個婦道人家，懂什么？你看他的臉，一看就不像好人。更何況，誰知道他包里裝的東西是不是刀子？”爺爺附在奶奶耳旁。

“啊？那怎么辦吶，老頭子！”奶奶顯然相信了老伴的話，對答應中年人留宿一事，十分懊悔。

“不要慌張，別驚動了他。做飯去吧，到時候我們說沒有房間，他應該不敢留下來。”爺爺于是對奶奶說。

“你從哪里來？”爺爺勉強擠出一個緊繃的微笑，詢問道。

中年人拍了拍黑皮包上的積雪，轉過頭，臉色鐵青，喉嚨異常沙啞的說，“我自南方而來，來找工作，只是沒找到稱職的工作，錢也早花光了，現在我無路可退。”

爺爺滿布皺紋的老臉眉頭一緊，咳嗽了一聲，道：“你沒有親戚？不能聯系下政府么？”

中年人臉色霎時間變得灰暗了幾分，他嘆了口氣，道：“人生地不熟的，哪里有什么親戚呢。至于政府，他們才不會去幫助一個乞丐哩！”

“真的十分感謝您能收留我。”他的臉色很難看，但言語間盡顯誠懇。

“咳咳！不必客氣。”爺爺臉上面無表情，深深的看了一眼他手里皮包。

“是很重要的東西么？能否給老朽看看？”

提到黑皮包，中年人突然變得警惕起來，他雙手緊抓住皮包，滿懷歉意的說，“這里面有我女兒最喜歡的玩具，我是個很差勁的父親，但唯獨這一點，我不能辜負女兒。”

爺爺見其沒有展示皮包的意思，沒有說話。氣氛一時間有些沉悶、僵硬。

正在此時，我哪位同學，從樓上輕輕走了下來。

“咦，這位叔叔好面生啊，爺爺，是咱們新來的客人么？”小姑娘很疑惑。

爺爺一把將孫女拉過來，示意她在身旁坐下，然后說道，“見笑了，這是我孫女兒。”

中年人看著小姑娘好一會兒，凍得鐵青的臉色融化了許些，罕見的笑了笑，溫柔地說，“你真像我女兒，我都不知道，還能不能再見到她。”

“叔叔，你肯定能回到家的。”小姑娘安慰道。

中年人笑了，但并沒有說話。爺爺見此，瞪了孫女一眼，又瞄了瞄黑皮包，正要說些什么。

“老頭子，過來幫一把手。”廚房里的奶奶喊到。

爺爺壓下想說的話，大有深意的對孫女說，“我離開一會兒，可千萬別給你叔叔添亂！”

“真是的，干嘛兇我。”小姑娘不樂意爺爺對她說話口氣，無趣的擺了擺小腿。

火爐旁十分溫暖，可中年人卻不知怎的眼神一暗，右手更用力的握緊了皮包。

“小姑娘，你家的廁所在哪兒？”

小姑娘把電視打開，已經放起了電視劇了，“就在廚房后邊左拐。”

中年人拿起皮包，朝屋里走去，他行走時，不時傳出金鐵交織的聲音。

“老頭子，你說，他的包里真的藏著兇器么？”

“你聽那聲音，十有八九是了！千萬別驚動他，得快點送走這瘟神。”老兩口在其經過廚房后，悄悄地說。

結果這場晚飯很壓抑，除了電視機里傳出的聲音，誰也沒有說話。中年人狼吞虎咽的吃了整整三碗米飯，以及兩個饅頭，也不知他餓了多久。

晚飯過后，中年人首先說了一聲謝謝款待，旋即告辭：“我該走了，謝謝你們的招待。”

“可是附近都沒有人家呢，大雪的天氣，山里也不發車的……”奶奶還是有些擔心，不過爺爺瞪了她一眼，也不敢繼續往下說了。

中年人鞠了一躬，又看了一眼小姑娘，毅然轉身，朝那無比黑暗，無比寒冷的道路走去。

老兩口見他離開，同時松了口氣。

“叔叔是個好人，為什么要趕走他呢？”小姑娘不明所以的說。

爺爺臉色一變，教訓道，“小孩子懂什么……”他正準備與孫女說清其中利害關系，電視機卻播出了一則跟蹤報道的新聞。

“下面播報新聞：前幾日入室殺人的案子，犯人于今晚六點已被抓獲！”

“老頭子！”奶奶突然覺得做錯了什么。

“我也不知道，我究竟在干嘛呢？”爺爺眼中閃過一絲彷徨。

“周圍有其他村落么？”小姑娘自顧自說道。

“方圓一百里內，荒無人煙……”爺爺猶如做錯事的孩子，躺在沙發上，不說話了。

小姑娘看了一眼外面那望不到邊的黑暗，黑暗中，只有呼呼的風聲以及令人絕望的深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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